第六百八十五章 汴京亂 （二）

    張玉堂說的一點都不錯，整個汴京城莫說一天，幾個時辰的時間就陷入了恐慌之中，雖然以前也有商人捐錢的，但那都是主動為之，或者是偶爾為之，哪裡像今天這樣，分明就是巧取豪奪，根本就沒有顧忌任何顏面的搶奪，不僅是下面的百姓心中生出一絲恐慌，就算是下面的清流文官們也是一片譁然。

    「殿下，此事，此事也太過荒唐了。」李綱臉上露出悲憤之色，什麼時候朝廷連這麼一點錢都沒有了，居然從老百姓手中奪取錢財，這是何等的荒唐，豈不是讓天下人都會拋棄大宋嗎？大宋以後還有民心可言嗎？

    「李大人，三千五百萬貫，這些錢財如何才能拿到？朝廷這些年屢次用兵，西北、東北還有李賊那裡，只要用兵，就意味著有大量的錢財支出，朝廷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趙桓心中一陣苦澀。朝廷已經到了這種地步，趙桓自己也是很尷尬的。

    「臣還聽說，那些官員到商戶家去的時候，所要的錢財不等，但大多是遠在朝廷分攤之上，現在已經是民怨了，若是再這樣下去，恐怕那些商戶們會不乾的。」吳敏搖搖頭，他雖然不是一窮二白，甚至在他或者家人的名下都有產業，今天也曾經遭遇一些不長眼的官員上門索要，獅子大張口，連他都給嚇到了。如此巧取豪奪，甚至連他都看不下去了。

    「朝廷恩養天下這麼多年，因為京師在汴京，汴京的百姓也不知道得到多少好處，這個時候返還朝廷一些也是很正常的。」不遠處卻是傳來一個聲音，卻是白時中忍不住說道：「雖然有些官吏貿然要價，但畢竟是少數，臣倒是認為眼下收服燕雲乃是大事，這些小事殿下不用放在心上。」

    「民心紊亂還不是大事，若是我大宋失去了天下民心，就算李璟不來進攻，我大宋恐怕也支撐不了多久。」李綱雙目圓睜，忍不住大聲說道。

    「放肆。」白時中面色陰沉，忍不住大聲怒吼道：「李綱，有些話也是你隨便能說的嗎？」李綱的言語之中明顯著對大宋有詛咒之意，莫說是白時中，就算是坐在上首的趙桓臉色也變差了。

    「眼下事情已經到了如此，殿下，還是要解決眼下的事情為好。」鄭居中嘆了口氣，說道：「實際上，老夫以為所謂的封樁庫恐怕是被李璟搬走了，而他之所以開出這麼高的價碼來，大概也是想著讓朝廷財源陷入枯竭，但同樣的，若是我等對百姓動手，朝廷威望會下降了許多。」

    「難道沒有其他的辦法嗎？」趙桓遲疑了一陣，望著鄭居中說道：「李賊野心勃勃，讓人心驚膽戰，這個時候出手，我們不得不應付，雖然楊戩等人的做法有些不妥當，但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除非諸位有辦法，能將三千五百萬貫湊齊，買回幽州。諸位有這個本事嗎？」

    鄭居中等人聽了默然不語，這個建議就是廢話，誰也沒有這麼多的錢，三千五百萬貫的錢財足以富可敵國，鄭家就算是世家大族的後裔，家中錢財很多，但拿出三千五百萬貫也是要付出極大的代價。李綱等人乃是清流，清流看不慣那些人間罪惡，看不慣那些亂臣賊子，卻不知道有些時候，就算是亂臣賊子實際上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這些人為了完成皇帝交代的事情，成為人上人，就必須要沉浮於紅塵之中，被迫拉幫結派，被迫殘害忠良。

    但是同樣的，面對眼下這種情況，清流們或許站在道義的角度，做出各種解釋，但同樣的，卻沒有任何辦法解決眼前的事情。

    當戰爭不能解決問題的時候，就需要用金錢來解決，朝廷沒有那麼多的金錢，無論清流或者是奸臣都沒有辦法解決此事，只能是採用其他的辦法才能讓朝廷得到幽州。

    「天下商人這麼多，對百姓動手恐怕不大妥當。」李綱想了想，還是搖搖頭，說道：「實際上，京中百姓手中並沒有多少錢財，從他們手中也不能得到什麼，還不如從這些商人手中收取錢財，商人不事生產，貪圖小利，非正道之舉，所以說，從這些人手中可以得到更多的金錢，這樣也能讓那些百姓對朝廷感恩戴德。」

    吳敏聽了之後，心中一陣好笑，前去收取錢財的官吏徭役們哪裡有那麼好的心思，而且，朝中哪個官員手中沒有外快，京師雖然不錯，但是想要居住在這裡面，卻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沒有外快，哪裡能活的自在。李綱想對那些商人動手，不僅僅是對商人動手，更是對官員動手。這些官員哪裡會答應？這個李綱雖然有些才能，但卻不通時事。

    果然，周圍的眾人臉色不大好，能成為趙桓的身邊人，不僅僅是才能上的體現，更是錢財上的體現。白時中頓時笑道：「殿下，商人雖然不堪，但是汴京城中商人甚多，若僅僅只是對商人動手，放了百姓一馬，商人豈會答應？到時候商人逃離汴京，或許我們連穿的衣服都買不到了？」

    「老百姓手中能有多少錢？收了這些人的錢，恐怕天下將會出現更多的李璟。」李綱雙目圓睜。

    「好了，好了。」趙桓皺了皺眉頭，掃了眾人一眼，說道：「這件事情乃是楊戩等人所為，與我等沒有任何關係，相信陛下聖明，一定會妥善的解決此事。稍後本宮會親自去見官家，這些錢財不能盡數落到汴京城內商人身上，老百姓身上，也可以稍微掏一些，官員身上也要掏一些，朝廷恩養諸位多年，這個時候也該為朝廷出力，就算是本宮，也願意出一，五十萬貫。」趙桓原本是想出一百萬貫的，最後想了想，還是準備出五十萬貫，仔細想起來，東宮能出五十萬貫還是因為李璟的緣故，若不是李璟這些年的奉獻，恐怕東宮還是一貧如洗，哪裡有錢財支撐趙桓的花銷。

    眾人一聽面色一愣，吳敏等人頓時面色不好看，鄭居中卻是說道：「殿下如此，老臣豈敢不追隨左右，老臣也願意出錢五萬貫。」眾人一聽，頓時一陣大嘩。

    「微臣願意捐錢一萬。」白時中也出言說道。

    「微臣願意捐錢八千。」吳敏拱手說道。

    「微臣...」

    ......

    一時間大殿之中，十數人盡數承諾要捐出銀錢，為朝廷度過難關，這讓趙桓心中十分高興，連連褒獎，又說了一番話後，才讓眾人散去。

    小轎當中，李綱面色陰沉，東宮議事不歡而散，這讓他對趙桓心中一陣失望，但卻又無可奈何，三千五百貫錢財就好像是一座大山一樣，壓在朝廷頭頂上，也許皇帝陛下的私庫之中有大量的錢財，也許有戶部還有不少的錢財，但是三千五百萬貫的巨額錢財根本不是朝廷短時間內能夠承受的錢財，只是這麼做，汴京城中的百姓將如何是好。

    「大人，求求您，老頭子病了，這點錢是我們家最後一點錢財，還請大人給我們留點吧！」一個蒼老的聲音傳入李綱的耳中，讓李綱潸然淚下。

    「滾，朝廷要收回幽州，這是天大的事情，你一個糟老頭子有什麼重要的，讓你送上點錢，那是朝廷對你的嘉許，一般人還沒有這樣的機會呢！」一個粗魯的聲音響起，卻是李綱勃然變色，恨不得立刻就衝下去，將那名官吏給打死。

    「看你們這窮樣，才兩貫錢，還不夠大爺的車馬費。該死的糟老頭，想你們這樣的人就應該去城南的亂葬崗里呆著，留在世上，也是一個廢物。」粗魯的聲音再次響起。

    「住口。將兩貫錢還給人家。」李綱終於忍受不住了，讓人落了轎子，走了出來，冷哼哼的看著那名皂衣衙役，面色陰沉如水。

    「你，這位大人。小人有禮了。」原本那位衙役就想著訓斥對方的，但是一見對方身著朱紫，面色威嚴，頓時就知道對方來歷不簡單，趕緊招呼自己身後兩個衙役跪了下來，說道：「小人康順（李六、王五）見過大人。」

    「老夫李綱，沒聽見老夫的話嗎？將銀錢還給這兩位老人家。」李綱看著面前的一切，破舊的小屋，兩位白髮蒼蒼的老者一個躺在破舊的草蓆上，一個跪在地上，心中頓時生出一絲惻隱來。

    「這，回李大人的話，若是以前小人也不敢如此，但是今日卻是不同，宮中傳旨，汴京城中每人一貫錢，小人若是收不到，小人也要倒霉。」康順跪在地上，心中一陣咒罵，但語氣沒有絲毫的畏懼。

    「你。」李綱心中一陣淒涼，望著兩位老人，微微嘆了口氣，朝後面的管家招了招手，讓他從拿出兩貫銀錢來，丟在地上，對康順說道：「去，將兩貫錢還給兩位老人家。」

    「這個，大人，能不能給兩塊銀幣。」康順遲疑了一陣，才說道：「反正是要給李璟的，李璟那邊需要的是銀幣。」

    現在市面上除掉銅錢之外，還有銀幣、金幣，這兩種都是大額錢財交易的，畢竟交子有信用問題，銅錢太重，唯獨銀幣和金幣用在大額交易上，才能方便一些，不過，銀幣和和金幣都是李璟推出來的，朝廷是明文禁止。

    可惜的是，官家雖然禁制，但是民間卻很流行，在黑市上，一枚銀幣可以兌換一百一十枚銅錢。大宋商業氛圍很好，商旅交易的是，現在更多的選擇是銀幣或者金幣。這些衙役們之所以所要銀幣，實際上，只是想賺取其中的差價而已。這次收繳銅錢過程中，那些商人多是送上銀幣乃至金幣，這原本是不允許的，但是衙役們發現了其中的商機，反而讓其他人也捐出銀幣或者金幣，轉手的時候，這些衙役官差們也能得到一些好處。

    李綱聽了之後渾身一陣顫抖，他雖然官位很高，想要金幣、銀幣也是很容易的，但是他豈會用來交易，當下冷哼哼的說道：「銅錢才是大宋的貨幣，什麼金幣、銀幣，那是李賊私下鑄造的，私下鑄造錢幣是要誅滅九族的。」

    「是，是，小人這就將錢還給老人家。」康順心中一陣不屑，現在市面上大家都在流通銀幣和金幣了，用起來十分方便，也就是朝廷這些官員們掩耳盜鈴，就好像是白痴一樣，但這些話，康順卻是不敢說出來，趕緊將兩貫錢丟給兩個老人，自己收了錢財，找下一家索取銀錢不提。

    李綱看著康順等人離去的背影，心中嘆了口氣，臉色陰沉如水，面對兩個老人的感謝，李綱感覺自己的老臉發紅，趕緊招呼自己的管家離去。

    自己今天救了一家，但還能夠救幾家呢？李綱又想到了銀錢，心中更是苦澀，康順只是一個小人物，他都知道銀錢和金錢，足見李璟的銀幣和金幣實際上早就在汴京城中流通了，或者是在黑市上流通，但是朝廷面對這種情況，卻沒有任何辦法，只能是看著李璟用這金幣和銀幣賺取了大宋大量的物資，現在連購買幽州的錢也需要用銀幣，一來一回，也不知道消耗大宋多少資源。

    雖然在轎子當中，可是耳邊卻是傳來一陣陣哭喊聲和咆哮聲，李綱心中更加的失望，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家會在這次事件中家破人亡，城南的亂葬崗中也不知道又要增加多少冤魂。這種日子也不知道何時才是一個頭。可就是這一切，滿朝文武居然沒有一個人察覺到，或者就算是察覺到了，這些人也不會說什麼，該怎麼過，還會是怎麼過。李綱這個時候感覺到深深的疲憊。

    他想到了剛剛在東宮，鄭居中等人紛紛出錢，多者五萬，少者百餘貫，或者這些錢財不過是他們家中的九牛之一毛，若是多捐獻一些，哪裡還有滿城儘是痛哭聲。

    「大宋難道真的沒救了嗎？」李綱心中忽然閃過一個念頭，但很快就被他壓了下去，這種念頭不該擁有。但不知道為什麼，潛意識中，這句話總是在自己心中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