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3【江湖義氣】

    有句話叫做入鄉隨俗，既然張旋龍隨便砸錢不記賬，宋維揚也實在不好「斤斤計較」。他準備把那360萬往金山一扔，然後自己走人，別說股權合同，連張收據都懶得要。

    你還別說，第一次這樣做生意，特麼的賊帶感，仿佛化身為慷慨重諾的燕趙豪士。

    裘伯君把宋維揚留住，說張旋龍就快回國了，大家把股權變更合同簽完了再走。

    又在香山市逗留了三天時間，張旋龍終於現身。此人戴著眼鏡，大高個子，質彬彬，帥得一逼。他現在還沒有「中關村教父」的稱號，但已經被稱為「中關村不倒翁」，是中國計算機行業人脈最廣的那位，沒有之一。

    張旋龍的爺爺，曾經是模里西斯巨富，愛國華僑，1960年回國，當年就病逝了，也算落葉歸根。張旋龍的奶奶隨即前往港城，接手家族生意，模里西斯的生意則被其他家族成員繼承。

    張旋龍的父親叫張凱卿，也是愛國華僑，在日寇入侵華北之際，17歲回國參加救亡圖存運動，後來加入了解放軍。人道洪流，張凱欽被關了牛棚，全家生活陷入困頓。恰好張旋龍的奶奶在港城去世，張凱欽被獲准前往港城繼承遺產，去了之後才發現，財產早就被親戚們瓜分完了。

    一切只能從頭做起！

    張旋龍是改革開放之後，才前往港城投靠父親的。他以為自己能做富二代，能好吃好喝，還能上大學。結果發現父親住的房子很小，經常去親戚家蹭飯吃，他都不好意思說想讀大學的事情，直接去了一家工廠掃地看門，月薪600港幣。父子倆經常一起啃麵包，因為麵包最便宜。

    又過了兩年，父子倆開始一起創業，各種賠本。張旋龍只能做導遊補貼家用，父親張凱卿也需要做醫生填補虧空沒執照的野醫生。

    就這樣，父子倆創立了港城金山公司。

    1990年前後，中關村最耀眼的公司是聯想、四通和方正，張旋龍跟這三家公司都有業務往來。巴統解散，國際大牌闖入中國，聯想還在堅持賣電腦，方正和四通則選擇做代理，同時把主營業務轉回自己的老本行。

    方正集團是做漢字雷射照排起家的，港城金山與方正合併之後，張旋龍立即扛起大梁，在加拿大、美國、馬來西亞、新加坡、日苯、韓國和彎彎等地區成立分公司。此時，方正的排版系統，已經占領了海外中報紙市場的80%份額。

    此時，張旋龍的職務是港城方正公司總裁、方正集團副總裁兼執行董事。

    港城金山與方正集團合併的時候，張旋龍對裘伯君說：「你在香山成立一個金山公司，給你一半股權，香山的房子給你用，沒有錢，我還會給你。只要你還想做（通用軟體），我就支持你，我現在最怕你不做了。你不想做的時候，你也要告訴我，我保證給你一碗飯吃。」

    這就是金山公司的由來。

    「哈哈，宋老闆，久仰大名！」張旋龍跟宋維揚握手之後，也不鬆開，直接來一個熱情擁抱。

    「張老闆，我也久仰大名啊！」宋維揚笑道。

    張旋龍把宋維揚請到辦公室坐下，裘伯君和雷軍也跟了進來。

    張旋龍說：「我老婆是彎彎人，前段時間我去彎彎，居然在超市里發現了喜豐冰茶。宋老闆真是有能耐，彎彎的茶飲料市場競爭可激烈得很。」

    「不是我的功勞，是代理商很厲害。」宋維揚說。

    彎彎的茶飲料市場，那真是地獄級別的。統一集團在1981年就推出了麥香紅茶，接著又有花茶、奶茶上市，信喜實業又在1992年讓烏龍茶一炮而紅。只用一年的時間，烏龍茶飲料就干翻可口可樂、百事可樂，成為彎彎飲料市場的絕對王者！

    烏龍茶、奶茶、麥茶、綠茶、紅茶、果茶、花茶……茶飲料產已經在彎彎遍地開花。

    喜豐冰茶能在彎彎殺出一條血路，是因為喜豐冰綠茶帶有薄荷口味、喜豐冰紅茶帶有檸檬口味，而且都還加入了碳酸口味。即便如此，喜豐的兩款產加起來，也僅占據了彎彎茶飲料市場的0.3%，只能在彎彎的中部和北部城市售賣。

    張旋龍閒聊一陣，突然問道：「宋老闆怎麼突然想起來投資軟體公司？」

    宋維揚指著裘伯君和雷軍說：「我跟老裘、軍子，已經在網上認識一年了，平時經常聊天交流。雖然我不懂計算機技術，但我覺得，咱中國人總不能一直用洋人的軟體。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這話說得好，哈哈，」張旋龍笑得很開心，「你知道我最自豪的是什麼嗎？一個是現在方正的排版系統，占據了海外中市場的80%份額，只要有中報紙的地方，就肯定有方正的排版系統。另一個就是在幾年前，wps風光無限，普通人學電腦就等於學wps，wps教程是國內每個電腦培訓班最重要的科目！」

    裘伯君突然說：「現在不行了，學校的微機課都教word教程。」

    「不要妄自菲薄嘛，我相信等wps97出來，肯定能打破這個困局！」張旋龍道。

    「儘量。」裘伯君並沒有什麼信心。

    張旋龍又對宋維揚說：「我昨天晚上回國，連夜看了雷軍做的公司戰略發展規劃書，聽說是宋老闆給出的建議。這個戰略規劃做得很好，以wps為中心點，多做產，繞開word打游擊，非常符合金山面臨的困境。」

    「我是外行指導內行，貽笑大方。」宋維揚謙虛道。

    「高手一通百通，不存在外行內行的問題。」張旋龍說。

    宋維揚突然問：「張老闆，為什麼金山的財務是一筆糊塗賬？你完全有理由有能力進行整頓啊。」

    「這個問題，你心裡憋了很久？」張旋龍笑道，「金山的情況很糟糕，一是來自微軟的競爭，一是來自盜版的橫行。其中，盜版的危害尤其巨大，這兩年很多國內的軟體公司都倒閉了。我就覺得，至少要保留一個火種，讓中國通用軟體行業撐著不死。我最怕的，就是小裘甩手不幹了，不能打擊他的積極性。」

    裘伯君有些臉紅，如果完全按照商業運行規則，以張旋龍這些年不斷追加的投資，估計能獨占金山股份的90%以上。

    這不是天使投資人，這是上帝投資人。

    張旋龍這個人做生意非常矛盾，他看人很準，看事情也很準，跟誰合作都總是能賺錢。但他又一身江湖習氣，堅持原則的同時義氣為先，整個中關村就沒有說他壞話的人，聯想、方正、四通的老闆都欠他人情。

    而相反的，張旋龍要是討厭一個人，他寧願自己巨虧，也堅決不跟這個人合作。

    最典型的例子，就是1997年方正收購奧德，張旋龍堅決反對。原因很簡單，他認為奧德的老總渠萬春不是個做事業的，而是那種唯利是圖的商人。當時所有股東都同意了收購案，張旋龍一言不發，回頭就把自己手裡的方正股票全部賣光。

    要知道，方正股票4塊多的時候，張旋龍都沒賣過，而此時的股價只有1塊多。收購案一旦完成，方正股票必然大漲，張旋龍此舉至少虧損了上億元。

    作為一個正常的商人，即便張旋龍再怎麼不高興，也該等收購案完成，公司股票漲了以後再賣啊！

    這純粹是跟錢過不去，意氣用事！

    而張旋龍給出的說法是：「錢對我當然中很重要，但我還有很多我的性格。」

    事實證明，張旋龍這次沒有看走眼，渠萬春確實很有能力，但根本沒有想過好好發展方正集團。六個月的股票限售期滿後，渠萬春立即拋售手裡50%方正股票，套現1億多美元。若非一年內只能出售50%，估計渠萬春能把手裡的股票全部賣光。

    而且，張旋龍不是忍氣吞聲的那種人，渠萬春讓他不爽，他立即就給予了報復打擊。

    渠萬春想要執掌方正集團，想要趕走王選。張旋龍跟王選是多年的哥們兒，他立即調動自己的關係反擊。僅一個月時間，方正電子、方正研究院、方正集團的中高層領導，就聯名給北大校方寫信，直接把第二大股東渠萬春拉下馬，甚至是逼著方正董事長張玉峰辭職。

    要知道，張旋龍那個時候已經賣光了方正股票，不再是方正集團的股東。結果他一串聯，立即改變方正集團的高層人事任命，其影響力堪稱恐怖。

    其實張旋龍跟方正董事長張玉峰，也是多年的哥們兒，兩人就是因為奧德收購案鬧掰的。

    有一次，方正在海關出了事，張玉峰很緊張，一根接一根抽菸。海關領導指著張玉峰的鼻子說：「不准抽菸！」

    張玉峰氣得全身發抖，對方實在太目中無人了。

    這時，張旋龍出現了。沒聊多久，張旋龍掏出雪茄，又報了幾個名字，海關領導連忙幫著點菸，事情輕輕鬆鬆解決。

    金山的wps能拿到大量政府訂單，恐怕跟張旋龍不無關係，此人交朋友的能耐堪稱逆天。他不僅在大陸吃得開，在港城同樣如此，再過幾個月，聯想整合大陸和港城業務，也是張旋龍從中幫忙，這件事讓聯想柳總記了他一個天大的情分。

    「再說說股權分配，」張旋龍抽著雪茄道，「我又想了想，金山現在很困難，每一個選擇留下的員工都是好樣的。他們有理想，講義氣，我們也不能當黑心資本家。既然談到了股權分配，那麼乾脆每人都有份。要是宋老闆不願意，你還拿30%，員工的持股從我那裡扣。」

    歷史上的張旋龍，將在未來幾年內，把自己手裡一半的金山股權，無償分配給骨幹員工。

    宋維揚覺得這人太有趣了，金山股份自然值錢，但張旋龍這個朋友更值得結交。他笑著說：「張老闆那麼大方，我也不能小氣啊。這樣，我們三人都拿25%，雷軍拿15%，剩下10%分給留守公司的十多個員工。」

    「哈哈，宋老闆很不錯，你這個朋友我交定了！」張旋龍大笑。